儿时,老村垣墙纵横,绿树成荫。听老人讲在太爷那个年代村里人为防土匪,所以才用厚实的黄土夯筑成好多巷子来。小股夷匪进来象钻进诸葛亮摆的“八卦阵”进的来出不去,所以人数少一点的匪人来到村边只能“望村兴叹”了。族人把我们这一份家人称“后巷人”,自然我也是“后巷人”的一员。座落在村南的涝池就正对着我们后巷的巷口,几乎站在巷子的这端向巷口望去,就会感觉到潋滟水光。
涝池,以字测意,积雨成水,积水成涝,积涝成池。故乡的池水虽不比南方的千里方塘,国泽水乡,除了是鱼虾的天地也会在文人墨客笔下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另一番天地。而诞生在北方的黄土高塬故乡老村的涝池就没有文人客骚笔下的情境了,但岁月的过往却留在我儿时魂绕梦牵的记忆里。
听老人讲,修建一个涝池,可不是一件随意的事。首先要请懂风水的先生,看好风水,然后由族人的管事聚家结社来挖好“凹池”。这个过程对那时的人来说是一件不易的事,除了不影响日常正常农活外只能用人担肩扛畜驮的方式,还要遇上好的天气,挖好了凹池,处理地基,又得集族里的人力、物力、畜力跑到几里地的沟里采集红粘土,把采集的红黏土运回来打碎过筛再粘镶在垫基上。每个工序都马虎不得。我不知道祖辈们是以咋样执着的心情筑好了村头巷口那个占地三、四亩地的涝池来。也许是对功在千秋、惠及当代的感召下的壮举吧。
农闲的时候,村里的女人们就会端着盆子提着棒槌围在涝池边,一边洗衣服一边相互嬉趣。虽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农家人来说洗衣服时能用上洗衣粉和洋碱(肥皂)几乎是一件奢侈的事了。还好,在涝池的西边柳槐相衬中有一颗硕大的皂角树,就在皂角成形时村里人会爬上皂角树,摘几片皂角捣碎放在衣服上揉搓几番然后用棒槌使劲的打,洗出的衣服就会干净许多。有时也有农家人会挑着池水以做生活应急。虽说村前涝池没有诗人笔下“千里方塘一鉴开”,但就这一渠潋滟之水却让“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感觉还是有的。涝池结束了我的先辈们在人畜以及建筑用水从沟里取水的历史。
初春,池边的柳荫宛如着羞的淑女天天对着池面搽脂摸粉、挽装待嫁。盛夏,日升中天忙碌在田间地头的农家人会稍息在树荫下:“逍坐绿荫下,欣然听蝉鸣”,难耐夏夜的炎热,农家人相聚池边乘着高塬的季风,“待看明月扶树梢,聆听池边蟾蛙声”,天然勾勒出一幅高塬乡间小村的水墨画来。最淘气的是夏日中午村里的小子娃会把自己扒的像个个小泥鳅泡在水里相互嬉嬉,自然女娃们此时不会到池边来,因为冷不防几个厚脸的小子娃袒胸露脐地站起来,那真会羞死人的。最神奇的是几个游泳高手,近百米池面眨眼功夫就从这边潜到那头去了。这在那个年代的确是让许多孩子值得羡慕的绝活。不过年龄小一点的孩只好守在池边的浅滩处手扒着池泥做着游水的样子用脚溅起一朵朵小水花,那时也有我童年的身影。嬉水不喝几口池水那是不可能的,记得有个叫小毛的孩子不小心滑游到池中央,有几个能游泳的大人把他打捞上岸,小毛的肚子灌的象牛皮鼔似的,已不醒人事,人们于是牵出队社喂养的一只大黄牛来,把他垫伏在牛背上,赶着牛游了大半个村,小毛从口里吐了好多水来,最后总算苏醒过来,人们才长吁了一口气。
涝池的唯一补水方式就是雨水了,天涝的时候池面几乎要淹没村前的小路;天旱的时季,凅干的池底淤泥会干裂地邹起眉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甚至更早生活在这片黄土高原上的人们对于水是非常珍惜的,听说爷爷的上祖辈们为了吃水会跑到几十里地的山沟人挑马驮,一回就得大半天的时间,有时不得不挑涝池的水入锅做饭。之所以一遇到下雨、下雪母亲就会让我们拿出家里的锅碗瓢盆来放在屋沿下剩满水以便平时用来洗衣淘菜,用过后还要澄清再用。黄土高塬地下涵水层是比较深的,一般足足有三、四丈深。旧时人们为了生活用水,不得不集中族人农闲花上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打井,虽说也打出许多井来,但井水还是不能满足人们的需求,人们在出水井边安上轱辘,绞上几十桶水,就要等到第二天(因为再绞不上水了)。井用的时间久了就要淘一次井泥,我的三爷就是为了淘井泥水桶落下去砸在身上离开了人世。绞水是和女人是无缘的,因为是力气活,平时就是站在井口往下看让人都会觉得眩晕,好多力单的男人都很难用小碗口粗的绳索把水绞上来。那年头父亲在志丹顺宁支教,母亲却不得不干完生产队里的农活,多少个黄昏母亲孤独身影与轱辘相衬,她单薄的身躯挑着两只大木桶步履蹒跚的身影依然留在我儿时的记忆中。
要说故乡还是一个挺不错的地方,虽不比关中道上人杰地灵、沃野千里,但也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们衣食小安。每逢冬天,无论有多冷,村头涝池都会有两个冻不住的小冰窟,村里人说那是凤凰的眼睛,冰窟蓝碧深隧,象两个镶在池中的蓝宝石。村东头有个小山峁,人们叫他凤凰峁,说是凤凰的身躯。也许是这个原因吧,之所以离村北四、五里地的县城小镇美其名曰,凤栖镇。或许在这贫瘠却富有感召的土地上曾有凤凰栖息筑巢过的足迹,这不由得让我想起故乡旧时农家人房前屋后栽的梧桐树,也应了那句民谚:“栽的梧桐树,引的凤凰来”,这也许就是故乡因地得名的原因吧。
新中国成立后,为了解决这片土地上人民生活用水,政府成立了打井队,但时时也会打出枯井。为了引水上塬,组织了几乎全县南、北五社的人们筑堤修坝——拓家河水库。有多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为了惠及这片热土上的民生工程而献出了心血和汗水甚至生命!终而事如人愿。时光流失,岁月苍桑。虽说过往已离我们远去,幸福时光向我们招手。当看到广袤的渭北高塬每个丰收的季节里果香飘逸,一年四季家家户户院子股股清泉流出时,真的不敢让我忘怀过往。旧时的涝池已被绿油油的果园覆盖,湮没在岁月的封尘里,但那一泓池水却还留在儿时的记忆中不能抹去。
高塬的风吹动着四季如梦的容颜,季节的变换挽牵着日月的轮回。当一枝新绿在春的召唤下被定格时,展眼舒望,不舍思绪让记忆追寻过往。那童年的池影仿佛萦绕在这片浑厚的土地上,久久不能散去。若是一年春始,借春之手染遍塬野每一处枝头,挽一枝小花,让春在此留步。若是一季秋,揪一束麦香,让收获的馨香浸润田野上每一处角落在高塬季风中回荡。故池,你让我不得不在记忆中弯下腰用唇轻吻你温蕴的泥土气息,让一泓池水在心中永驻。